发绣是指以人类的天然色泽发丝为材料,以针为工具,遵循造型艺术的规律,在绷平整的布帛上施针度线,创造形象的艺术。它借鉴了刺绣的一些操作方法,但又不同于刺绣,其特点表现为:一、创作上侧重于对主题思想的追求和作者的感受;二、针法不是处处密接其针、排比其线,而是用针脚的疏密处理画面的明暗关系,并有亮部与暗部的色彩冷暖对比;三、由于发丝具有弹性,在使用短针和记针时有其独特的处理技巧,发丝不可再掰,粗放处用数根合绣,而且发丝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丰富的人文内涵;四、画面质感好、层次丰富、变化微妙、色彩淡雅悦目。就用发而言,发绣可分为两种:一种是单色发绣,即以同一人种的头发来创作的发绣;另一种是彩色发绣,即用不同人种的头发合绣。
    发绣艺术的历史演进
    据徐蔚南《顾绣考》记载,早在唐代就有发绣。当时有些善男信女在佛教思想的驱使下,为表示对佛的虔敬,剪下自己的头发来刺绣佛像。早期的发绣在艺术表现上主要受“白画”的影响,宋代佛画家李公麟墨绘佛像,多不设色,人称“白描”。同时还出现了佛像线绣,绣品线条流畅,朴素高雅,神态生动,洗练洒脱,别具风采。据文字记载,现存世最早的发绣作品为南宋时期的《东方朔像》,收藏在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院,发绣像效果很象墨绘,故又称“墨绣”。元代的女画家管仲姬擅画观音大士像,她善用丝绣与发绣结合的方法绣观音像(南京博物院收藏);同时代的夏明远绣了两幅发绣作品:《滕王阁》和《黄鹤楼》,画面效果很像工笔画,明代姜绍书在《韵石斋笔谈》里予以高度评价:“细若蚊睫,侔于鬼工”。明代的倪仁吉(1607——1685)采用发丝以白描的形式制作两幅观音像,一幅由故宫博物院收藏,另一幅流入日本,《大士像》神貌平静,衣纹线条都富有生命力。清代沈关关曾为顾茂伦(苏州人)发绣一幅《雪滩濯足图》,作品面貌如山水画(收藏于沈氏江曲书庄);清末到本世纪五十年代发绣几乎断档。新中国成立后,苏州刺绣艺人绣制了《屈原像》和《长生殿》;1959年,南通宋金岑(沈寿的学生)绣了一幅《列宁像》(南京博物院藏);1965年,苏州刺绣艺术家任彗闲绣制了发绣人物《迦陵填词图》(南京艺术学院藏)、《贵妃醉酒》等,以朴实流畅的线条表现,有的就直接用发绣形式临摹中国画,如上海艺人仿绣程十发的“人物”和徐悲鸿的墨马《前进》;1979年苏州刺绣研究所归伟华绣制了《九歌图》、《拜月亭》等,被德国一位收藏家收藏;1981年,东台工艺美术厂艺人绣制了《寒山寺图》;1982年,苏州刺绣研究所绣制了《寒山寺图》双面绣,作品中的树草、亭阁、台桥等都是仿中国画。20世纪70年代,浙江温州的魏敬先(原籍江苏沛县)在发绣中运用了素描的明暗技法和苏绣技巧,使发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他的作品既有素描的效果又有发绣的特质,用他自己的话说“画绣结合”。代表作品《孙中山》、《荷兰女王》等,立体感强;1993年,笔者在此基础上将绘画中的色彩规律运用到发绣中,搜集了世界上不同人种的天然发丝进行创作,将原来的单色发绣发展成为“彩色发绣”,融绘画与刺绣为一体。代表作品有《蒙娜丽莎》、《周恩来》、《邓小平》、《爱因斯坦》等10余幅。目前笔者又在开辟一条以静物为原型的发绣新路子。发绣艺术大致上经历了以上三个阶段:第一阶段(自产生至70年代初),用头发去刺绣;第二阶段(70年代至90年代初),受外来文化的影响,特别是素描对发绣的影响很大;第三阶段(90年代至今),发绣开始升级,实现了从模仿到创作的升华,增进了作品的艺术含量。
    发绣艺术的技巧、选料和作品的制作过程
    从发绣艺术的发展阶段看,它的技巧深受刺绣针法的影响,早期直接采用,如元代发绣用接针和滚针等针法绣“大士像”;明代是我国刺绣针法最为丰富的时期,有江苏的苏绣,北京的满绣、纳纱,东北的缉线绣、铺绒等等,都有各自的针法,明王长卿之妻著有《巧针录》绣谱,浙江浦江的倪仁吉巧用滚针、擞和针、戗针等,代表作品有《五福图》、《关公像》(用丝线与发绣结合的方法),用接针、滚针、绕针等技法绣大士像,并著有《凝香绣谱》;上海有顾绣,代表人物韩希孟,“深通六法,远绍唐宋发绣之真传,摹绣古今名人名画,别有会心,故露香园针法有独得之秘而顾绣之名震溢天下”(《顾绣考》记载);清代苏绣人才辈出,巧针纷呈,如杨卯君、沈关关母女俩、丁佩,还有沈寿继承传统技法,吸收了西洋绘画中的明暗原理,表现形象的立体感,她自称“仿真绣”,对后世绣人像有一定的贡献;解放后,苏绣通过挖掘、整理,从原来的18种针法发展到四十多种,如施针、冰纹针等等,并善于根据题材发挥各种针法的艺术特色;20世纪90年代,浙江温州市人像绣研究所的成立,更加广泛地进行针法和艺术形式上的探索研究,笔者10多年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,创造了“碎瓷纹”、“几何纹”等多种极富表现力的发绣针法,具体形态见笔者的《爱因斯坦》、《收获》,陈洋的《邓丽君》等。如果说早期发绣针法富于装饰性,那么现代发绣针法更富于表现性,特别是彩色发绣的一些技巧能体现出作者触摸生活的感受,找到了发绣自己的艺术语言,成为作者对世界的一种认知方式。下面不妨以管仲姬的《观音大士像》、魏敬先的《孙中出》、笔者的《锯缘青蟹图》为例进行剖析。 《观音大士像》用刺绣针法来完成中国画的线描任务,比较单一;《孙中出》的技巧处理,是把传统的刺绣针法与素描相结合,使针脚所形成的丝理与肌肉的走向一致,更好地体现形体结构,增强画面的立体空间效果;《锯缘青蟹图》采用“碎瓷纹”、“几何纹”等乱针针法,除了表现形体结构塑造形象外,还追求针法的文化内涵:一方面,表现现代文明在打破传统的旧秩序的重构,另一方面,则暗示了现代物质文明建设中对生态规律的破坏,扰乱了生命与自然的循环序列,从而引发人们的环保意识,使作品的形式恰好体现内容,主客观得到巧妙的统一。 对于材料,主要是底料和发丝的选择。底料因发丝的弹性局限,大都选择较结实,厚些的丝织品为佳。有时还可选用棉麻类,必要时也选用有色底料,如绣《乔丹》就选仿古缎,更能充分地表现形象的肌肤色质感。发丝的选择因表现内容的需要而定,有的选用老人头发,有的用青壮年人头发,有的则选用小孩头发,并且根据对象的不同,有的用同一人种头发完成作品,如《叶利钦》,有的则用不同人种的头发合绣,如前面的《锯缘青蟹图》,为了表现形象的质感和呼吁全人类来保护环境这一主题,选用了不同人种的头发合绣,其中为了将仰卧挣扎和支螯欲走的青蟹生命形成对比,前者暗部用老人失去光泽的头发表现衰竭的生命,而后者的壳上则用青年人光泽好的头发表现旺盛的生命。 发绣的制作过程有两种类型:一是传统型,先将缎子在绣架上绷紧,然后勾上铅笔底稿,再开始绣制,完稿后,用按需要规格裁好的三夹板粘在作品的反面,即下绷装裱;二是现代型,象绷油画布一样,在内框上绷好布帛,再在绣架上夹紧即可创作,必要时也可先勾上铅笔稿,完成后装上画框即可,此类型对画面的构成、组合的探讨更为有利。
    发绣艺术的人文意义
    头发作为人体生命物质的一部分,在我国传统文化中有着丰富的人文内涵:旧时男女相爱两心相许,女方以一缕青丝托付对方,成了爱情的信物;“镜中衰鬓已先斑”是文人对人生易老的感慨;满清入主中原,汉族士人表现出宁断头不断发的气节;剪发弃旧又成了清末革命党人的义举;对佛门僧众而言,头发是俗世尘缘的象征,认为是烦恼丝,出家必须剪发(俗称落发);对于现代人来说,头发是人们精心呵护,塑造自我形象的尤物。如此等等,不胜枚举。头发是人们最熟知亲切的东西,用独具特质属性的头发来制作肖像,具有无与伦比的人文价值和纪念意义。                 

 
原载《文艺研究》2002年第三期